把颜字别开一门,是我的“杜撰”,向来论书学的从没有这个例子。我要说明我所以别开颜字为一门的原因,还得先将颜字在书学界的地位说个明白:
颜真卿的字,有的说他出于《高植墓志》,有的说他出于《太公望表》,有的说他出于《瘗鹤铭》,有的说他出于《郙阁颂》……这些评语,各有各的意思。
其实,他是无所不学的,他那副雄伟深厚的精神,全从汉碑得来,用笔方法,是把钟繇参入隶体中,换句话说,就是用隶书的方法来写真书。
他是兼有帖学碑学之长的——帖学和碑学,本没有截然的区别;即南派北派的名称,也只好笼统说说,谁能划分清楚呢(阮元的论调,康有为已驳之)?
就碑帖二字本义说,那末《家庙碑》、《麻姑仙坛记》等等是碑,《裴将军》、《争坐位》等等是帖;就人说,他是陕西人,应为北派(阮元以真卿隶北派);
就字体说,他的字近《瘗鹤铭》,应为南派。本篇三四两章所列的帖学碑学,又是狭义的,因此,写颜字的几家便觉得无可归类了,所以只得另辟一门。
写颜字的人,向来不曾绝迹的。宋元之世,无所谓碑学,要写大字,非用颜法不可。那时书家,没一个不从颜字转出来的。
苏轼、黄庭坚.各得一体,皆是名家(黄的用笔,纯是颜法,苏是得力于《东方画赞》的),况其下焉者乎?在这三百年里,也有写颜字很好的几家,分述于后:
刘墉
他是被后世公认为帖学大家的,他的大字比小字好,前面已经说过了。他的大字学颜真卿,写得很出神。颜字是多么森严的一种体啊,出于他的手,却变成和婉通灵的一副面目了。
他的结构也很遒媚,另有一种意趣,不像小字的匀整乏味。后世学刘字的,只认识他那丰腴的笔子和宽绰的态度,不曾注意到结构上的错落和挪移的妙处,所以一无余味。
写大字和写小字方法不同,一团团的字样,用之于大字,还不妨,用之于小字,便糟了。
刘墉的大字,只靠他会挪移,会错落,小字没有这回事,所以就逊一步。人们都愁大字不易写,萧何题额,甚至覃思三日,其难可知。然而在这三百年里还有个陈鸿寿,他大字写得好极,小字比较平常。这类例子不多。
刘墉《节临薛绍彭兰亭序临本轴》
钱沣
钱沣,字东注,号南园,云南昆明人,官至通政司副使。
他写颜字最逼肖,颜碑面目很多,他所最写得像的是《大麻姑》、《元次山》这几种。他的行书虽然和《争坐位》、《祭侄稿》形态不很近似,但也很好,有骨子,不像刘墉、翁同龢之多肉。
他还有一件事比别人家来得好:寻常学颜字的,只知聚,不知散,只知含,不知拓,他可是能散能拓的了。刘熙载论草书有句绝妙的话儿——一《艺概》中有一条说:
古人草书,空白少而神远。空白多而神密,俗书反是。
我以为用这句话来评颜字,再恰当没有了。颜字字形很宽廓,“空白”只管多,但其“神”自然很“密”,这也是颜真卿《笔法十二意》篇里说的“密谓疏”的意思,钱沣是最能体会这个“奥旨”的。
钱沣《楷书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