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爱民
中国现代版画的发展，从鲁迅倡导的新兴木刻运动开始就显示出走向生活、走向传统的特点。从抗战时期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进而至八十年代，版画创作经历了几次创作高峰期，尽管在不同的时期版画创作反映出来的艺术面貌和特点不尽相同，但是这些时期的版画创作都无一例外地延续和发展了走向生活、走向传统的创作道路。现在，在生活观念迅速发生变化，艺术的边界极大拓展的时代，版画创作的当代性和文化性成为版画家和理论家们反复讨论的问题，走向生活、走向传统的艺术创作道路对于我们思考今天版画创作的问题依然具有价值和意义。
延安时期木刻家们围绕创作展开的有关“小鲁艺”与“大鲁艺”的关系、“马蒂斯之争”、“画家下乡”等问题的讨论，除了有特定时代的政治内涵外，其中也反映出他们对艺术与生活关系的深入认识。古元去延安之前是一个美术爱好者，他参加了鲁艺美术系第三期学员班学习，六个月后就被派往陕北农村。古元的艺术从农村生活开始，在田间炕头向农民讨教生活的过程中成长起来，他把这样的经历称为自己艺术创作的“摇篮”和“第一步”。刚到农村时，古元等鲁艺学员听不懂农民的话，睡不惯农民的热炕，嫌农民的碗筷脏。而当学员们的身上长了虱子，他们的思想认识发生了变化，他们理解了陕北农民的生活，理解了农民生活中的爱憎情感，理解了结婚登记、离婚、民主选举等对于农民生活观念的转变所产生的巨大影响作用。抗战时期，彦涵是带枪的战士，他带领木刻工场的十三位战士突破日军的包围圈，亲身经历了紧密的战友牺牲在自己身边。由此，彦涵的版画作品尤为强烈地反映出革命性和战争性内容。而今，这些散发着土腥味和硝烟气息的木刻作品，不只是成为中国现代美术史上的红色经典，而且是中国在走向独立富强、走向现代的过程中，贡献于世界的艺术成果。
新中国成立后，北京中央美术学院成为版画创作和教学的重要基点，一批延安木刻家和国统区木刻家汇聚于此，宋源文、梁栋、谭权书、广军等版画创作的新生力量也在此成长起来，这些版画家的创作延续了革命年代建立起来的艺术思想和创作方法，表现了新生活的变化和社会建设内容。四川版画家李焕民、宋广训、徐匡、阿鸽、吴凡等人也是直接在革命一代版画家的影响下成长起来，他们的创作与西南地区广阔的自然风貌和丰富的民族生活联系在一起。李焕民的《初踏黄金路》，徐匡、阿鸽的《主人》等作品，是他们在数十次深入川藏少数民族地区写生、搜集素材的基础上创作而成。50年代末，在文化不毛之地的塞外荒原，一支版画生力军——北大荒版画破土而出。如同晁楣所说，“北大荒版画是拓荒者的画，是劳动者的画，是工农兵的画”。北大荒版画家是转业的军人，是在国营农场第一线从事农业劳动的工人，他们既是建设者，也是表现建设生活的艺术家。从张作良的《排障》、晁楣的《解冻》、张祯麒的《冰河上》到郝伯义的《乡情》、陈玉平的《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北大荒版画见证了“北大荒”成为“北大仓”的历史。同一时期，以吴俊发、黄丕谟、张新予和朱琴葆等人为代表的江苏版画创作群体突起，他们采用传统的水印技术，并融合中国画的表现形式及审美意蕴，创作出独具特色的版画作品。北京、四川、北大荒和江苏等地形成了有代表性的版画家创作群体，他们的作品反映出鲜明的地域特色和民族特性。这样的版画创作局面一直延续到了80年代，包括后来出现的以蒲国昌、董克俊、郑旭、雷务武等人为代表的西南地区版画家的创作，也是在继续强化版画创作的地域特色和民族特色，他们的作品单纯朴素，富于装饰美感和原始特性，表现出强烈的现代感。
90年代以来，中国的社会状况和艺术创作状况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社会生活的主题和中心发生了转变，经济改革和经济建设的重点由农村转入城市，市场经济和全球性的消费文化来临，深刻地影响了每一位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和心理。这样的生活变化无疑会在艺术创作上显现出来，艺术创作观念和表现手段都在发生变化。当代版画创作反映出这样两种状况：
一是版画的艺术语言和技术手段向精深化、多样化方向发展。从原有的木刻、石版、铜版到丝网版、综合版，乃至将数码技术引入到版画创作中等，版画创作的技术手段愈来愈精深和多样化。形式语言和技术手段的丰富，无疑是一个画种迈向成熟，创作兴盛的标志之一，当代版画家在这些方面显示出才能。但是，不能不引起注意的是，当版画创作的本体语言向深入化发展，版画技术越来越精良，版画制作越来越专门化的时候，出现了版画创作的圈子化现象。当年，延安鲁艺美术系被称为木刻系，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艰苦的条件下木刻是最为简便易行，最容易普及的绘画创作材料。在五六十年代，版画创作的普及性和大众性也曾得到过大力弘扬，除了专业版画家的创作外，农民版画和工人版画大为风行，并显示出各自独特的表现内容和艺术感染力。如北大荒第一代、第二代版画家，他们大多是从业余美术青年和群众中培养起来的。与延安时期和五六十年代版画创作的普及性和大众性相比，当代版画创作不能不面对其社会影响力弱化的事实。
二是随着艺术边界的延伸和创作观念的拓展，一部分版画家越过了版画创作的边界，交叉地从事油画等其他绘画门类的创作，甚至有些版画家越过了绘画的边界，采用装置、影像媒体等当代艺术形式进行创作。这一部分艺术家的创作虽然舍弃了版画创作的传统媒介，但是从他们创作的作品中，依然可以看到版画艺术经验对他们创作的影响。另外，就是一些以其他绘画媒介进行创作的艺术家，又在借鉴版画的图像样式和形式要素进行创作。如文革版画的图像，以及版画反映出来的简约、单纯和强烈的色彩表现特性，在当代艺术家的作品中反映出来。原有以材料分类的艺术创作观念在淡化模糊，各画种的艺术语言在相互融通。解散、重组艺术语言，走向综合性表现，是当代艺术出现的新现象之一。如果说，80年代以来版画创作经过了一个深化本体语言的阶段，那么当代艺术创作显然又在超越艺术本体语言的问题。这也就是现在一般的理论思潮提到的，“原有的中心和范畴在消解，而新的中心和范畴尚在建构的过程中”。当代版画创作不能不面对这些由新的社会生活内容引发的新的艺术问题的冲击和挑战。
